他在水边弹琴,我正从山上下来。此处僻远,水静林幽,游人极少。
日落昏黄,我躲在树木重叠的阴影间,暗自聆听。
竟是古琴,沉韵悠扬,无形之仙籁,于指尖滴显、飘逸。
刹那,仿至另一时空,将人心魂凝成一团光球,随音符的潮汐伏涌。
当声音停息,似做了一场梦,意犹未尽的回神。
“好听么?”,琴的主人问。
树丛幽深的暗影恰当的遮掩了我被人发现后脸颊烫红的窘色,也看不清他的模样,那人坐在一棵独自生长的大树的阴影里,朦胧仿若幻象。
“还行”,说罢,也不敢动,最后一束金灿夕光正从重云的缝隙间投落脚下,缓缓移动着,渐渐暗去,我倒蛮怕它直接照在我身上,照见我不甚自然的神情。倒是此人,显得这番沉着自若,丝毫不介意路人的旁听,莫非,平时有在街头卖艺的经验?想到这,差点噗嗤,忍住,严肃淡定ING。
“你知道我弹的是什么内容吗?”,这琴人接着问,似有挑衅之意,估计是对还行二字不太满意。
“呃”,想到了那个古老的故事,对,就是那个故事,于是,我大声说,“先是巍峨的高山,轰轰轰轰,然后是洋洋的流水,哗哗哗哗”。
片刻沉默。暗处暴发出一串惊人大笑,“哈哈哈哈,子期兄好耳力,没想到今日如此幸运,天降一妙知音,哈哈哈哈。”
我也跟着笑,傻呼呼的,其实,我听到的内容并非如此,在他的琴声里,我听到的是解脱,游荡,清静,独然。
笑罢,他已起身,小心翼翼的将琴收入匣中,转身欲离去,我忍不住叫住。
“等等!我是开玩笑的。。。”。
他回转过来,距离稍远,隐约感觉到笑意,熟悉,亲切,温暖,虽然只是感觉。
浓暗的身影嵌在微微有点阴森墨绿的密林树下,那轮廓透露出一股源自灵魂本质的神秘能量,或是传说中的艺术气质。
“我知道你是胡说。从你的神情,应当已经听懂了我的琴声,所以,回不回答其实都一样。”
惊!什么妖力,藏得好好的竟也能看到我的神情。
“那你的曲子叫什么名字?”
“刚刚这首,还未命名,你觉得叫什么名字好?”
“。。。叫。。叫。。叫。。。”,突然接到命名大任,一时心绪堵塞,什么词也找不着,“我想想。。。”
“那好,你回去想想,后天告诉我?”。
“后天怎么告诉你?”,虽然暂时住在附近的奶奶家,但是,他又在哪,他也只是游客吧。
“你把想到的名字写在纸上放到这石桌上,用石头压住,我过来就看到了”。夜色渐浓,肚肚渐饿,听得这高明的接头方式,本人在心中狠狠白了他一眼,这怪男,还用这么古老幼稚的交流方式,下雨淋湿了怎么办?让别人捡走扔了怎么办?算咯,回去了,奶奶应当在等我回家吃饭了。
“好吧,我先走了,,,”,后面理应加个称呼,“叫你什么比较好?”,忍不住问。
“想到什么就叫什么”。
琴兽。我偷偷想。
然后捂嘴偷笑。
他猜到我想着不是什么好称呼,赶忙质止,“不要胡思乱想,既然你之前说到高山流水,那你就叫我伯牙好了”。
“那我岂不是钟子期?”,这头衔直落怀中,一边觉得此人过于美化自己,一边又乐呵所得名号不错,虽然历史上的钟子期是个男滴。不过,唉,我的鉴赏能力又怎能和子期相比,受之有愧,频笑频摇头。突想到一事。
伯牙与子期,一生只见过一次面,相约第二年同日再会之时,子期却早已病死,实为遗憾。
我猜,等待相会的一年,伯牙最想的人就是子期了,每次弹琴,肯定都会想到那位自己人生难得的知音,想着世界上还有一个人,不管自己弹的是曲子,他都可以从琴声中,听到自己真正的内心表达。于是心满意足,天天盼望。
而子期呢,肯定也一样,天天想着听伯牙的琴,那是能直达他内心的声音,灵魂的交融,再没有别处可以听到(这与当时社会环境有关吧,音乐资源那么少,也只能听现场版的,普通百姓哪有那么容易听到音乐这种王孙贵族式的东西呢),所以,最后离世,也要人把他的坟墓修在他们第一次,也是唯一一次见面的地方,说死后也要听他弹琴。好感人。
现在,我当子期,隐隐觉得好像不太好。“你知道伯牙与钟子期一生只见过一面么?第二面没见钟子期就死掉了,所以”。
见我竟有这种忌讳,他叹了一声,“一年嘛,长了点,后天,估计你还会好好活着的,我相信你,别担心,到时候到这里找我,我会在”。
说完,径自离去了,留下我依旧纠结,后天,真的,要来?难道他看得出我很闲?不管怎么说,是一个陌生男人,电视剧从小就告诉我们,不要跟陌生人说话。那我居然没拒绝,到时候要不要带个人或武器什么的?
一口气赶回家饭菜正上桌。
奶奶又问去山上去干嘛一个姑娘家多危险什么的,要去也早点回来瞧现在天都黑了,山上可能还有野猪老虎蛇。
其实我是在山上一个松边平石上睡了个大大的午觉,那是我小时候发现的秘密宝地,经常玩的地方,十年几过去了,还是老样子。
还有就是,所谓的野猪老虎我可是从未见过,奶奶自己也没见过,所以,从来不放在心上。
“附近有没有会弹琴的人?”。边吃,边问,但奶奶显然不知道,反问什么弹琴的?我必回答没什么随便问问。
夜深,躺在床上,回想着那首曲子,越回忆越觉得想不起来,于是就越想重新听一遍,这种渴望让人无心它事。
后天才可以听?好久远啊!
唔,子期莫非就是因为太想听琴却听不到,活活让期盼之心折腾死的?一年只一次,还不如把它给忘了,对吧。
还得取名字。。。取名字取名字。。。到时候再说,让他再弹一次。
推开窗,群山化作了漆黑沉睡的巨怪,而满天星碎,闪闪熠熠,安静的热闹着。
伯牙在干嘛呢,弹琴么?
还是,各执一窗,一起观星?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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